财新|强拆祠堂酿警民冲突，粤北连山县涉案村民全案不起诉

近日，本所朱孝顶律师承办的广东连山村民妨害公务案全案不起诉，财新对本案进行了报道。原文报道链接如下：【强拆祠堂酿警民冲突 粤北连山县涉案村民全案不起诉】冲突因村民抵抗当地政府强拆宗族祠堂引发，致多名警员受伤。辩护律师称，此案全案不起诉，关键在于警方在场非依法执行公务，妨害公务罪的前提并不存在（来自财新客户端）https://china.caixin.com/2023-08-30/102098174.html

文|财新 向凯

冲突因村民抵抗当地政府强拆宗族祠堂引发，致多名警员受伤。辩护律师称，此案全案不起诉，关键在于警方在场非依法执行公务，妨害公务罪的前提并不存在。

因建设德建水库，处于水浸区的汗堂村将被完全淹没。政府组织拆迁和移民，原汗堂村房屋逐渐被拆除。图:受访者提供

【财新网】为保护宗族祠堂不被政府强拆，村民与警方上演对峙。这一幕发生于广东清远市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下称“连山县”)福堂镇永丰村委会汗堂村。

这些村民都是水库移民。近三年前，当地政府因兴建水库征用汗堂村土地，在未能与村民就搬迁安置及补偿协议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强行推进拆除工作。祠堂在广东宗族中的重要性非同一般，不少村民持械保卫祠堂，与近百名警力发生肢体冲突。多名警务人员受伤，十多名村民当场被抓。

这起群体性事件在当地产生重大影响。财新获得的司法材料显示，该案由连山县公安局侦查终结，多名村民因涉嫌妨害公务罪，被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2023年8月25日，连山县检察院对移送审查起诉的六名村民作出不起诉决定，所有涉案13名村民终获自由身。

保卫祠堂

汗堂村地处粤北山区，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老村落。村子不大，由第一、第二经济合作社组成，共有90多户，370多人口。

一切源于兴建水库。德建水库位于连山县永丰河支流盘石水上，是以供水、灌溉为主的中型水库。2013年，作为广东省、清远市重点项目，德建水库开始筹建，2015年9月正式启动工程建设。

汗堂村位于德建水库的水浸区。据连山县政府2020年3月6日发布的公告，水库工程主坝泄洪高程为292米，汗堂村村址高程为280至292米，平均地面高程为286米，汗堂村全部在水库苹水淹没范围内。这意味着水库要建成，必须先行完成整村搬迁。

据相关材料显示，连山县委2020年1月召开的一次常委会决定，德建水库移民搬迁工作完成的最后期限是2020年2月13日前，由县政府组织强拆工作，县委政法委、县公安局、福堂镇等相关单位配合。

因征地拆迁问题，汗堂村本就与当地政府产生了矛盾。早在2017年左右，汗堂村已被占用和淹没约32亩土地，其中第二经济合作社16.25亩讲地被占用无法耕种，第一经济合作社的16亩土地因水库水流淹没荒废。汗堂村的移民搬迁也并未按当地政府计划完成。

8月29日，一名汗堂村村民告诉财新，大部分汗堂村民在当地政府的安排下从原村搬离，住进移民安置点。因不满当地政府的搬迁安置和补偿标准，也有些村民不愿意搬离。据他估计，截至2020年10月，冲突发生前，约有三分之一、三十户左右人家尚未搬离。

从空中俯瞰汗堂村，这是一个稍显破败的山中村落。由于规划建设水库已成定局，从十年前村早就不允许再新新房屋。陶、韦、陆是汗堂村三大姓氏，陶氏祠堂、陶氏长房祠堂和韦氏然云祠堂也是村里最古老的建筑。宗族祠堂在华南地区被视为家族象征，保存了丰厚的乡土宗族文化，备受重视。

拆除祠堂让征地矛盾走向高潮。司法材料显示，为了保护祠堂，村民们在村里搭建工棚，每天派人轮流值守。2020年10月19日，当地政府要进村开展德建水库"清库”工作的消息在村民之间传开。他们提前准备，将五辆小汽车斜停在进村路口，用于阻拦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及施工队进村强拆。

次日凌晨5时许。福堂镇政府工作人员、施工队以及三十多名警务人员浩浩荡荡奔向汗堂村。他们在汗堂村村口被五辆小汽车堵住前路，有一副棺材横置路口，一旁摆有长镰刀、“狼牙棒”等工具。政府工作人员与村民沟通协商进村开展“清库”工作，被村民拒绝，双方陷入对峙。

9时50分，50余名警力赶到现场增援。当地政府方面即叫来拖车，准备强行清理小汽车等路障。现场韦氏、陶氏多名村民手持长镰刀，"狼牙棒”等工具走到路障前面阻拦。警方向村民发出警告，要求放下攻击性工具，无果，随即组织警力手持长盾牌向前推进，收缴村民手中的刀具，在这个过程中，数名持刀具的村民与警方人员发生肢体冲突，其他在场村民使用石块协助砸向整方，警方亦对村民使用警用催泪辣椒水，将村民驱散并进行抓捕。

10月23日，连山县公安局通过“平安清远”官方微信发布《关于敦促汗堂村妨害公务在逃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称该局在汗堂村执行公务过程中，遭到部分村民持长刀、木棍、石块等袭击，暴力抗法，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已涉嫌妨害公务罪。目前，已抓获13人，还有部分犯罪嫌疑人在逃，敦促其归案。

据村民代理律师之一、北京律师朱孝顶介绍，冲突发生后，有十多名村民被当地公安机关以妨害公务刑事拘留，后陆续转为监视居住、取保候审。至2021年1月26日，被抓的村民都被释放。2021年7月，有六名村民被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汗堂村村民告诉财新，冲突发生之后不久，当地政府人员下令封闭村子，村民一概不能进入，机械开进强行拆除了祠堂和剩余的房屋。

不起诉

这场冲突致多名整务人员受伤。伤情鉴定显示，有九名公安人员受伤，其中李宇颷、邓泽越二人构成轻伤二级，彭庆斌、梁润富、邓德勇、许姓辉、邓九五人构成轻微伤，罗贤峰、文继壮损伤未达轻微伤。此外，被损坏的五块警用盾牌总价值6110元。

司法材料显示，冲突当天，警方之所以到场，是前一日收到福堂镇政府通报。该通报称，镇政府工作人员将于10月20日早上5时30分到汗堂村开展“清库”工作，为预防群体性事件发生，请县公安局做好应急处突准备。

整方抓捕村民之后，来自北京、上海、杭州、重庆、武汉等地的多名律师抵达连山，为村民提供辩护。辩方意见认为，按照公安部2011年发布的《公安机关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意见》规定，严禁公安人员参与征地拆迁等非警务活动。“由此判定，警方在现场并非依法执行公务，因此妨害公务罪的前提不存在。”朱孝顶说。

按照《土地管理法》规定，征收土地应当由国务院或省级政府批准。据广东省原国土资源厅(现自然资源厅)2017年4月关于德建水库工程项目用地的批复显示，同意将福堂镇永丰县德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司城经济合作社属下的集体农用地、林地、其它农用地、未利用地以及连山县政府属下国有建设用地、未利用地，合计15.7252公顷土地作为德建水库工程项目用地。

辩护方认为，上述广东省原国土资源厅对清远市政府进行征地批复的范用，不包括汗堂村的土地及其之上的附作物，连山县政府超越批复范围对汗堂村进行征地强拆。

此前，汗堂村与连山县政府已就水库征地一事对簿公堂。相关司法材料显示，汗堂村第一、第二经济合作社负责人均认为，征用土地没有征地批复、没有规划许可，请求判令连山县政府未批先用、未批先占土地的违法行政行为无效。2019年，一审法院清远中院作出行政判决，驳回汗堂村的诉讼请求。

汗堂村不服上述判决，向广东高院提起上诉。2020年4月，广东高院行政裁定认为，广东省原国土资源厅的批复文件中没有包含汗堂村第一、第二经济合作社涉案土地，连山县政府亦未能提交证据证明已经办理涉案土地的征收征用手续。涉案土地属于水库淹没区，一审法院未能查清是否已经实际淹没，属于认定事实不清，撤销清远中院的行政判决，并发回该院重审。

朱孝顶称，这意味着广东高院支持连山县政府征用汗堂村土地超越了征地批复的范围，是未批先占的征地行为。

移送审查起诉两年后，2023年8月25日，连山县检察院作出不起诉决定。检方认为，涉案人员实行了《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一款规定的行为。该条款规定，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检方认定，涉案人员犯罪情节轻微，具有坦白、认罪认罚情节，不需要判处刑罚。

陶氏，韦氏村民六人收到检方的不起诉决定书，宣告此案正式终结。如今，汗堂村的祠堂、房屋、老树已不复存在，原村址变成一汪湖水。水库移民们分散到周围的多个安置点，开启他们的新生活。

责任编辑：陈宝成 版面编辑：吴秋